第六章 涉棋局

乐琳琅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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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诈?”蓥娘一听此言,目光微动,猝然瞄向悬挂在正墙装饰架上的一支洞箫,此箫晶莹如玉、青翠欲滴,一端系以红绳、坠挂几绺红穗,瞧来极是精巧,不似坊间俗物。

    今夜,不闻妙人隔窗吹箫。

    暗中传递消息给她的那个人、那个蓝衫蒙面的吹箫人,他,已许久没有出现,没再传递炽郎的消息给她,怕是已然暴露,凶多吉少!

    他留下这支玉箫,令她睹物思人,却不知,她心中念念着炽郎,还隐隐的担忧着他……

    担忧着那个名唤“影子”,即便在人世间消失了,也无人知晓的……可怜人。

    “娘娘,茶凉了,换一盏吧。”沲岚挪步,端盏斟茶时,巧妙遮挡了娘娘的视线。

    骤然回神,蓥娘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,转而望向羿天,沉吟道:“万俟鹏翼乃是周义山门下幕僚,心腹亲信之人!众所周知,万俟先生忠心效命于周将军已有半年之久,周将军拜他为军师,对他言听计从!弑杀景王、图谋造反之事,若非这二人共谋,又有谁能从中使诈?”

    羿天端盏时眸光微动,瞥了装饰架上那支洞箫一眼,晃盏,回味茶香般的悠然道:“我只说其中有诈,并未提到有人从中使诈,娘娘却为何有此一问?”

    正伸手去接沲岚斟上的那盏热茶,指尖却似被烫着一般,蓥娘突然抖手掉落了茶盏,砰的一声,杯盏落下,茶水飞溅,案几上登时一片狼藉。

    “奴婢该死,烫着了娘娘……”沲岚慌忙跪下,手忙脚乱地收拾杯盏,擦拭溅在桌面的茶渍。

    暗自缩拢了手指,拢在长袖中,蓥娘妙目一转,竟流出几分委屈伤心的神态,幽幽一叹:“珩儿,本宫不会逼你开口唤我一声母妃,却也盼着你尽早解开心结,与本宫和睦相处。你我毕竟是母子,本不该设下心防如此对谈……”

    握着一盏渐凉的茶,羿天沉默片刻,缓缓开口道:“天子发兵讨伐方镇节度使一事,让我想到一人布局下的一盘棋,我曾与此人面对面交锋过一回,他以为我必死无疑,曾将心中图谋之事和盘托出。”那个人的三步棋,一石三鸟,弈夺天下!

    “当初,他以宁然为棋子,诱天子入套;而今,他似乎是换了一枚棋子,由景王取代了宁然。”

    那局棋,还没有结束!

    那个人还在暗中筹谋,而这一回,他已然成功了一小步,——天子发兵讨伐方镇节度使,战事一起,则天下大乱!

    “娘娘为保宁然公主,也曾与此人交锋,想必对此人使诈伎俩,了然于心。”轻轻搁下冷却的茶盏,羿天抬眼看着面前这位美艳贵妃。

    蓥娘心头惊跳,收拢在长袖中的手指,指尖掐入掌心,竭力稳住心神,故作诧异地问:“珩儿说的是……谁?”

    羿天忽眨一下眼,眸中漾起笑波:“李炽!”

    一言捅破窗户纸,果然看到蓥娘表情变了,他便笑着说:“我能顺利找到真正的万魔村,将此人老巢连锅端,还是多亏了娘娘派手下人来点拨一二。”

    “当初娘娘借我之手,挫败李炽,我便猜到——娘娘与此人必定有过节,对此人的手段伎俩,你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。”

    面前这个城府极深的美艳妇人,若是真把他当做亲生骨肉看待,又何须在他面前言辞闪烁、惺惺作态!

    蓥娘登时哑口无言,怔怔看着面前似笑得漫不经心的少年,他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,仿佛能洞穿她的五脏六腑,令她心惊肉跳,不敢与之对视。

    略显慌张地抬袖掩唇,蓥娘轻咳一声,别过脸冲沲岚暗使眼色。

    “入夜转凉,娘娘久坐于此,恐会伤风,还是早些入内安歇吧。”沲岚心领神会,立马伸手去扶娘娘起身,转向内厢,并冲珩殿下委婉地下了逐客令:“夜深了,殿下也早些回去歇息吧,有什么事明日再聊不迟。”

    回去歇息?羿天暗自蹙眉:这一连串的变故之下,匡宗尚未来得及给他安排府邸,虽恢复了皇长子的身份,但未赐封亲王爵位,这许多日以来,蓥娘暂时将他安顿在庆阳行宫,与凤伶新婚燕尔般的住在一起。

    胸口剑伤未愈时,他还能以养伤为借口,与凤伶分房睡,可今晚……

    罢了,先去迎宾宫舍南院,安歇一宿。——拿定了主意,羿天正欲起身告辞,殿门却被人急促敲响,高公公的尖嗓门由门外传来:“珩殿下在吗?请随老奴速速前往圣上寝宫,圣上今儿晚上就要见到殿下您。”

    暴君找他何事?

    殿内三人脸色皆变,已然起身往内厢走的蓥娘,又飞快转身回来,一把拽住羿天的手,紧张而又低促地叮咛道:“去见你父皇时,万不可口出妄语,不可妄议朝政,尤其是今夜发生的事,景王之死,不论这当中有没有人在使诈,你都万万不可与你父皇提及此事!”

    羿天微讶,凝目看她,突然问:“娘娘可是错将我当成了口出妄诞之语的狂人?”

    蓥娘一怔,这才反应过来:眼前这个少年,不是当年的鞫容,自己的担心,仿佛是多余的。

    “父皇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,便是鄂亲王的首级!”父母双亲是谁,由不得他自己来选,既然回避不了那暴君就是他父皇的事实,他只有坚强面对,认清自身的处境,寻求皇室内的生存之道,去承担自己必须担负的责任,直面一些事,譬如:他的父皇暴戾、多疑、专横、霸道,旁人若说错一句话,就要砍人脑袋!

    鄂亲王叫屈鸣冤,终落得个惨死的下场,此乃前车之鉴,他又怎会重蹈覆辙?

    “本宫是多虑了……”意识到面前这个皇长子珩,心智非同一般,岂是常人可比?当年的鞫容过于张狂外放,树敌太多。而今的羿天锋芒内敛,即便近墨者黑地沾习了鞫容的狂,却是骨子里透出的一份自信,而非目空一切。

    羿天的狂,是在谈笑之间,洞悉一切、奇谋应对!——仿佛能于谈笑间化解危局的玲珑少年,才是真真的后生可畏!

    蓥娘在这少年面前,似乎也施展不了城府心计,只得讪讪地松开手,强挤出笑容道:“那你……去吧,明日得空,再来母妃这边坐坐。”

    羿天欠身以礼,转身离开时,却在心下琢磨:倘若真是李炽贼心不死,重操棋局,这“一石三鸟”当中,必定藏有能让匡宗腹背受敌、四面楚歌的棋路!

    除了方镇节度使的兵力之外,李炽还能筹谋运用到哪一方的势力来拖垮帝王铁面军?

    弃子李戬已死,鄂亲王满门抄斩,皇室宗亲人人自危,不敢轻举妄动,亲王府兵的势力,李炽是再也借不到了,民间起义军与方镇节度使私下勾搭,可成一股势力,那么第二股势力,究竟在哪里?

    李炽的棋局之中,第二枚、第三枚棋子,究竟是何身份?

    拨不开的重重迷雾,使得羿天心怀隐忧,兀自闷声不响地、推门出去,随高公公疾步前往圣上寝宫。

    “如此心性,此子难驯!”

    目送珩儿走出殿外,蓥娘缓缓坐回茶几旁,目光转向装饰架上挂的那支洞箫,此时此刻方才明白:李炽当年驯养狼孩,以五年心血铸造出一把绝世“宝剑”,却没能为其按上剑鞘,第一次“试剑”,就令“宝剑”易主,一去不返。

    “想来,只有鞫容可以稍稍牵制住他!”毕竟师徒情深,蓥娘无奈之下,幽幽一叹:“必要时,得想法子让鞫容脱困,回到本宫身边来,助本宫驯服此子,让他甘心听命于本宫!”

    只有牢牢地操纵皇长子珩,将他紧攥在手掌心,让他言听计从,方可成大事!

    “娘娘……”沲岚快步上前,将那支玉箫取来,递给娘娘,轻声道:“苏嫔于御书房惊闻噩耗,得知景王已死,悲痛欲绝,哭晕之前只说了一句‘早知如此,定不听从小人谗言,那夜不去庆阳宫,翌日也不该让景王主动请缨领兵平叛,害得亲儿丢了性命!都是为娘的罪过!’她醒来之后还寻死觅活,直说是自己害死了璀儿。”

    “哦”了一声,蓥娘手中把玩着那支玉箫,唇边泛笑,眉目间流出几分妖艳,“原来如此!”

    难怪那夜苏嫔能顺利溜进庆阳宫,还能进入第三层阁楼上,勾起天子注意,让自己成为箭靶子,由得羿天遥遥的一箭射中,翌日便得到天子恩准,领着景王来靶场射箭,借机争取表现的机会,主动请缨平乱……原来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!

    “炽郎又让本宫刮目相看了!”蓥娘手抚玉箫,眼波流转,隔窗遥望远方,暗自思忖:想不到啊,林昊然一死,阿宁侥幸渡过一次劫难,潜伏在长安的李炽,非但没有立刻认输落逃,反倒又生一计,将手中棋子由阿宁换作了景王!

    当夜怂恿苏嫔登上庆阳宫三层阁楼、吸引匡宗注意到她的,想必就是李炽安插在宫中的内应眼线。

    苏嫔母子二人又如何能料到:一场看似胜算在握的平叛之行,竟然是有去无回!

    所有人都认定景王能得胜而归,领战功、乘势攻占东宫储君宝座,而结果……

    景王李璀竟出人意料地死在了这场看似简单的平叛之行中!

    “赵野将军的人马,此刻仍无音讯,怕是也凶多吉少了。”

    深夜喁喁私语,如意宫养神殿小窗内,飘出一缕洞箫之音,被凉风捎带着,渐渐飘远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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