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章 小楼春

乐琳琅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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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旭日东升。

    长安外城南隅,长青书院松柏园中,那一栋别致的小楼里,窗格子“咿呀”微敞,晨风徐来,扬起一缕缕发丝,淡色素雅的发带飘逸,眉目如画的纤纤少年伫立窗前,凝眸远望,望着长安宫城方向,悠悠然出了神。

    哐啷!房门推开,石中徕端着餐盘进房来,往桌面上摆了几碟小菜,一碗小米粥、两个馒头,唤窗前凝眸的少年:“小郎,来吃早饭。”

    踱步过来,坐下后,羿天笑问:“小黑呢?”

    “它呀,回石门去了。”石中徕递上筷子,定睛细看面前少年的气色,“昨儿你回来得晚,也累了,愚兄不忍叨扰,心里头可憋了一肚子的话……”忽然凑过脸来,石中徕冲人挤挤眼,压低嗓子问:“你昨晚带回来的那个木盒子里,装着啥玩意?”

    羿天喝一口稀粥,抬头看看推开的房门外,——昨晚被自个丢出去的那个木盒子,却被石中徕捡了回来,端端正正摆在门口,“那个呀,是我从宫里带回来的,圣上送的礼。”

    “皇宫里带出来的?还是圣上送你的?”石中徕眼睛里冒了光。羿天点头嗯了一声:“对,我正想找个风水好点的地方,挖坑埋了它。”

    “埋?别呀!”石中徕拔脚就往门外冲,抢宝贝似的将房门外那只木盒子抱到手里,“宫里头的好东西,干嘛要丢了?暴殄天物!”

    “昨日宫中设宴,那是圣上赏的肉。”手中筷子不停,羿天一边儿夹菜吃,一边儿漫不经心地答:“让我带回来吃的。”

    “肉?难怪闻起来还有股挺冲鼻的味儿!”石中徕抱着木盒子坐到木质楼梯上,就像是从大人那里讨了糖果吃,兴致勃勃地动手拆木盒子,刚拆开个盖子,两眼往盒子里头一窥,他突然“呀”地怪叫一声,抖手就把木盒子往楼梯下扔。

    “娘啊!这是个啥?!”

    木盒子一扔下去,启开了盖子的盒子里就“骨碌骨碌”滚出一颗人头来,石中徕头发都险些竖了起来,一个激灵蹦起,扭头就往门里躲,准头却没拿捏好,一脑门子撞上了门框,“哎哟哟”痛呼不止。

    “人头。”嘴里嚼着馒头,羿天仍是漫不经心地答:“鄂亲王的首级。”

    咚咚咚,石中徕猛劲儿冲到他面前,耷拉着眉毛,哭丧着脸,哀声埋怨:“你怎么不早说?”忽又瞪眼惊住:“那暴君让你吃人头?”这叫什么事儿?!

    “呼噜”喝下一口粥,羿天一抬眼,正好对上石中徕脑门子肿起的一个大包,忍不住笑了:“咱们是借住在此,别让主人家看到伤眼的东西,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松柏常青!甭挑地儿了,先埋在园子里的松树底下。”摇摇头,石中徕撸起袖子,转身出去了。

    俄顷,迎客楼下闹腾出刨土的声响,石中徕在那里火大地嚷嚷:“你都成了准驸马,再过两天就要和公主成亲了,收到未来岳丈这份大礼,心里头就没个疙瘩?你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?”

    “怎么想的……”问的是他与宁然成亲一事么?羿天搁下筷子,起身踱步到窗前,在窗台上托腮子沉思,脑海里浮想联翩,想来想去,都是那么一个人儿——宁然!

    虽说圣旨赐婚、君命难违,但,羿天一想到这桩婚事,心里却没有半点排斥,或许,他的内心还是隐含期待的。

    “桃儿”之后,对异样的情愫莫名的怀有抵触情绪的自己、一度想要逃避的自己,究竟是从何时开始,渐渐敞开了心扉、目光追逐着她,梦里有时也会出现她的影子,还能听到她在梦里痴缠地问他:

    “那日,你与我说的那句话,是真的吗?”

    “那日,你说你来长安,只为遂一个心愿。”

    他的心愿……

    宁然,我此生,只娶你一人!

    那是他劫她喜轿时,当着长安百姓的面,允诺的一句誓言!

    那时的他,面对总爱撒谎的她,存心戏弄,也想让她尝到被人欺骗的滋味,于是,半真半假说要娶她。

    她似乎当真了,哪怕是危险重重,也执拗地追随着他,陪伴着他去找寻万魔村,甘愿为他冒险,甚至为他放下公主的身段……

    为他做了这么多,在他想要确认她的心意时,偏偏,她还撒谎说不喜欢他!

    “誓言可以是真的,只要你答应我,从今往后,再不会与我撒谎!”

    与她一同经历过生死劫难,也舍命救过她,要说不在乎这个女孩,显然是自欺欺人!但,吕太公断言他活不过十七岁,以及她的公主身份,都令他犹豫徘徊,若即若离。

    昨日,彩虹挂在天空,宁然精心打扮、以倾城绝艳之姿,翩然出现在他眼前时,他的眼底除了惊艳,还有痴然沉醉,意念动摇之际,仿佛听到一声清脆的裂响,包裹在他内心的那层坚冰,被打碎了……

    “请父皇赐宁儿一个驸马!”

    回想昨日,伊人娇靥嫣红,眼角流波睇来,含羞带俏,只那动情的眼神,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心。

    那一刻,他什么都没有去想,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……幸福!

    托腮沉思,不知不觉,想得出了神,少年嘴角扬起一弯笑弧,惹得楼下寻树根刨坑的冤大头不满地嚷嚷开了:“你小子,自个在那里笑什么呢?入夏了,还怀春哪?”

    “石兄,我在宫里见到个熟人。”回过神来,羿天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,托腮帮、眯眼浅笑:“那人告诉我,师尊确实被囚禁在宫里,要想救他,还得往宫里多走动,探探路子。”昨日宴席一散,他急忙尾随着兵部尚书王冕,出宫时匆匆交谈了几句,捅破那层窗户纸,各自明了对方的身份,这番话就是曾为授业恩师的王冕、善意提点他的。

    “宫里?”在树底下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土坑,将人头与木盒子一道埋妥,石中徕起身拍拍手,弹去泥巴,忽然正色道:“昨夜你回来得晚,愚兄见你气色不佳,让你早些歇息了。今日,愚兄要与你说些事,一些很要紧的事!”

    自从听到消息,知道羿天去诸暨之境、揪出的那个万魔村,竟然是李炽隐居之所,石中徕就想到一件事:“当年,我冒充天机弟子,潜入天机观禁地,想方设法接近你,记下你的容貌,偷偷给人绘了一幅你的画像……你还记得这件事么?”

    “记得!”羿天眨眨眼,迎着石中徕疾步上楼的身影,略感诧异:四年前的往事了,怎的此时忽然提及?“我记得你曾与我讲过,当年是有人托你偷偷绘制我的画像,你说是为了报恩……”忽而一笑,他又忍不住调侃道:“报恩也报得忒不地道!你说你居然没在那幅画上描出我的眼睛?”

    “有人补上去了!”补上点睛之笔的人,石中徕猜测,那必定是与羿天极为熟悉的人,听说,当年那幅画又落在了鞫容手中,是虞嫔亲手交给他的,而后,又辗转到了公孙伯羊的手中,但,他分明记得,当初他只将那幅画交给了一个人,一个必须报恩的人……

    疾步登上木质楼梯,石中徕正要与他提及:当年那个指派他潜入天机观的幕后主使之人,忽然,园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长青书院的书童飞奔而来,急急禀告:“宫里来人了,找丁公子的!”

    石中徕僵停在了楼梯上,羿天凭窗而望,那书童跑在前头,后面疾步跟来一个宫中传令使,止步在楼门前,冲窗子里的他拱手喊话:

    “小的来传娘娘懿旨——宣,丁小郎今日巳时入宫!”

    娘娘懿旨?后宫皇后之位悬空,莫非是那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?

    丈母娘要见准女婿,说什么也得去走一遭!

    一袭布衣轻衫,羿天从小楼里出来,奉旨随那传令使一道入宫去。

    人已走远,书童又急急跑到楼梯上,对着发呆中的石中徕,悄声道:“刚才前门还来了个叫十七的公公,托我给石头哥哥捎带一封信函。”说着,就把信函拿了出来,递到石中徕手里。

    “十七公公?”隐隐还有些印象,石中徕接过信函,当即拆看,面对面站着的书童,突然发觉他的脸色变了,就跟见了鬼似的,瞪圆了两眼,看着手中那封信,他骇然惊呼出声:“尊上?!”

    尊上?谁呀?

    书童还愣着,石中徕手攥那封信函,惊慌失措地冲下楼梯,冲着羿天适才走远的那个方向,急惊风似的猛追而去……